陈柏华|小娃诗人两面赏 ——白居易《池上》品读

小娃撑小艇，

偷采白莲回。

不解藏踪迹，

浮萍一道开。

“小娃”这一意象，首先让人联想到的就是天真、调皮、活泼、可爱等。紧接着一个“撑”的行为，却是让人又惊又喜。一个屁大的小孩儿，竟然瞒着大人悄悄地把一条小船撑开去，采下了自己喜欢的莲花又撑了回来。由此又让我们对这个“小娃”生出了聪明、灵巧、胆大、健康的印象。这绝对不是在那种捧在手里怕跌了、衔在嘴里怕化了的环境里长大的膏粱子弟所可比拟的。

他瞒着大人撑船出去不为别的，就为喜欢上荷塘里纯净洁白的莲花。他不知多少次独自望着那些莲花出神，也许他不止一次向大人们提出过想要一朵莲花的要求，可他在大人那里得到的答复总是让他失望。但他并不因此气馁颓丧，他日也思，夜也想，就是不肯放弃。他不断观察着，盘算着，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终于在他的心里酝酿而成——“偷”。

这小娃肯定不止一次地站在池塘边，看着大人撑着船在池塘里撑来划去进行劳作的情景，他默默地观察，偷偷地捉摸，在心里头模仿着，比划着……

终于他瞧准了一个特好的机会，趁大人们不注意，解开船缆，撑开小船，独自做自己想干而大人又不准许做的事情。一个“偷”字，极其准确传神地表达出孩子那种冲动、紧张，更带有几分终于可以如愿的兴奋的微妙心理。

躲开大人的视线，他独自冒险撑船出去，就为了心中向往已久的那一朵白莲，这分明就是小娃的一个理想……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，想要的得不到，就绝不甘心罢休，执着、独立、敢做，这是一个何等样的小娃呀!

中国有这么一句俗语，叫做“从小一看，到老一半”。说的是由小孩子身上的表现，基本就可以预知到他，长大成人之后的性格、气质、行事态度等的大致模样。这个小娃的形象何以会被诗人采撷入诗，自然是小娃的个性美打动了诗人。

小娃如愿以偿，他自以为做得人不知，鬼不觉，只顾着高兴呢。可他又哪里知道小艇来回，在池塘水面上划开的浮萍痕迹会暴露他的行迹呢？这又从另一个角度，表现了小娃天真单纯的一面。至此呈现在我们面前的，是由池塘、荷花、浮萍、小艇、小娃、蓝天、清风等要件，构成的一幅纯朴、清新、明净的乡村美景图。

那被小艇划开来的浮萍留下的痕迹是作者发现的？还是小娃的父母发现的呢？还是被偷采了白莲的那家主人发现的？发现之后又怎么样了？不知道，诗人没有写，短短的二十个字，到此戛然而止，特意给读者留下了一个空白。这在诗歌创作上叫做“留白”，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借助想象去补足。

可作为小娃，他又哪里知道，竟然会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在紧紧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呢？这双眼睛不是别人的，就是诗人的。请想一想，诗人看到小娃的这些行为表现，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呢？小娃的这些表现会引发诗人怎样的情感波动呢？会引发诗人对自己类似的童年时代的生活回忆么？

诗人没有写，但这却是诗歌内容的一个重要的构成部分。我们阅读时要能够自己向自己发问，并试着去作回答。其实答案的寻找并不很难，难的是如何设想发问。只要我们能够设身处地地去设想，假如我们自己就是诗人，就在小娃偷采白莲的现场，当然是隐蔽着不让小孩子发现，那么我们自己将会有什么样的心理反应呢？

惊讶、欣喜，觉得小娃可爱，不想打搅他，但又不免为他担心替他捏一把汗，最终发现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娴熟，想要的终于经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，又怎么会不由衷地为这个孩子高兴呢？这就是渗透在这首诗字里行间的思想感情。

人同此心，心同此理。自己的心境就是作者的心境。结合诗歌意境，联系自身生活阅历，将自己代入到诗歌的情境中去，站在诗人的角度设身处地地进行设想，是鉴赏古代诗歌极为重要的方法之一。这样，一连串的问题就自然会在我们的脑海中生发，诗歌所呈现出来的美妙画面，与隐含在字里行间的情意趣味，就可以得到比较充分的感知，从而让我们自己获得更加充分的审美愉悦。

诗歌不是小说，不单纯靠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取胜，其根本目的在抒情，必须学会诗人小娃两面赏。不分析推知到诗人的感情活动这一步，只到小孩子的情态形象分析为止，是不能算把这首诗读到底了。

古代如白居易《小池》这一类的诗歌常能见到，比如唐人张志和的《渔歌子》：“西塞山前白鹭飞，桃花流水鳜鱼肥。青箬笠，绿蓑衣，斜风细雨不须归。”比如宋人杨万里《宿新市徐公店》：“篱落疏疏一径深，树头花落未成阴。儿童急走追黄蝶，飞入菜花无处寻。”比如清人高鼎的《村居》：“草长莺飞二月天，拂堤杨柳醉春烟。儿童散学归来早，忙趁东风放纸鸢。”我们都要学会字面与字里兼顾，既能看到字面呈现出来的人物画面，又能看到藏在这些画面里面悄悄地注视着这个画面的诗人。